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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君宁:把最好的,都给世界

发布日期:2016-05-06      作者:来源网络      浏览次数:2219
  薛君宁在任教的国立华侨大学有一间工作室,简朴,阔达。茶桌后两株绿萝疯长,叶子从一米多高的花架纷披垂挂到地,深绿鹅黄,层层晕染。 

  他颇自得:“植物跟着我每天听音乐,总是长得很好。”今天放的是爵士乐。窗外数棵榕树随风涌动,绿意扑怀。 

  为何关注薛君宁? 

  五四运动后,徐悲鸿为首带入西方写实风格的水墨画,至改革开放,现代水墨的新实验层出不穷。在中国当代水墨艺术家里,君宁既不是标新立异的水墨革新派,也非书画拍卖的新宠。他在泉州一隅,安静地教学育人,执著“澄怀观道”的写意水墨。早年的《天心月圆——弘一法师》等作品入选全国美展,在圈内颇受赞誉,至今多次举办个展,曾受邀前往德、美、法等地参加联展,时任福建省美术家协会理事、泉州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他一直追问画什么,怎么画,不太关心画价。 

  忆起画坛旧事

  2005年,吴冠中的彩墨作品《鹦鹉天堂》拍出2750万元的高价,吴老回应说:我画《鹦鹉天堂》时内心流露得不够,真正得意之作却遭流拍,这个市场的心电图不正常;“作为艺术家,只管把作品留下来,任后人评说。” 

  薛君宁新出了一本作品集,画作或妙手偶得,或苦思冥想,废纸三千,不肯将就。卖价太高反而不安,倒是常送知己。朋友说他散淡,他也在扇面题王维的《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人要出世,也须入世: 

  “这个社会,人心如此不堪,处处可见欲望。在中国的知识界,我们内心都有个鲁迅,但愤青年代过去了,我们都要建设性地活着,做好自己的事,也为他人添砖加瓦。” 

  以黑暗绘成光明 

  薛君宁画了近二十年的写意人物水墨。 

  评论家胡敬德说他的“水墨人物系列,抽取了人外在的丰富性,如五官表情,几乎只剩最本质的人之状态”,猜度画家处于“孤独和默默抗争的胶合中”。 

  我看他早年的作品,宁方勿圆,宁拙毋巧,常有直面的惨淡。 

  《科员》里端着茶杯窥视生活的猥琐感,《面具》里血满眼眶的狞笑;而他的人体习作透出深重的孤独和焦虑。“这个笔墨涂抹,像在鞭打画面有同行说,太丑了,为什么不画美女?我说,别人画吧,我就画点丑的。” 

  以裸女雕塑引发关注的艺术家向京说过:“人体本来就不美,身上有疤,内心沧桑。” 

  薛君宁曾受过排挤和倾轧之苦,心中沟壑,全化作笔端审判。他指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体画像对我说:“你看,太丑了吧!” 

  对于美,薛君宁也有自己的见解。 

  当时不少人画福建惠安女,关注其特色服饰和小蛮腰,而他画的女人,黑红粗壮,额头有皱纹,抱着吮手指的孩子。 

  “这就是真实的惠安女,特别不容易,陆地活儿全包,几个女人就能抬起一块大岩石是真的大美。” 

  她们的男人,则在海上风浪里“搏命”。90年代初,薛君宁曾跟着渔民出海写生,遇到惊涛骇浪,感觉“命悬一线”,而渔民们毫不畏惧,在山一样高的浪头里起伏。 

  上岸后,薛君宁创作了渔民系列,有张《男女》,男人骑着大鱼,身后的女人垂眼抱着他,在海浪里航行。男女只描轮廓,一粗犷一柔美,有皮影戏般的通透感。墨青色的鱼,晕开暗红彩霞。“海风很大,我是眯缝着眼睛观察渔民,当时又在读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就情不自禁地想画。画会糙,因为太想把那种张力留下来,就像草书。” 

  他喜欢水墨大写意,以笔来钩皴点擦,以墨来烘染积泼,不求形真而求神似,刻意不加雕琢。他偏爱的一组《天使》系列,也是“朴素到无技巧,笔随心运其实更难”,十分拙朴。 

  齐刘海的蓝裙女孩抱着鸟儿,大地色的母亲在她身后张开大翅膀佑护。背后块块白云,氤氲迷离。 

  这幅画,让一位见多生离死别的医生久久驻足,出价索走。 

  总有知己。 

  薛君宁喜欢的当代艺术家大都不太主流,比如老派的荷兰画家伦勃朗·哈尔曼兹。“第一次在欧洲看到伦勃朗的自画像时,流了泪我觉得懂这个倔强的老头儿。” 

  声名正盛时,伦勃朗要革新,突破传统的呆板画法创作《夜巡》,遭到订画者的不解和贬斥。尽管订画量骤减,他坚持自己的审美主张,减少应酬专心创作,后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他自创的“光暗”法,总用温柔的光线笼罩画中人,被历史称为“以黑暗来绘成光明”的大师。 

  “多少导演画家都渴望呈现那种光,但造不出。我觉得,这是画家内心的光辉散发而来,接近神性。中国水墨不画光,但画家内心要有这种光芒。” 

  即使把你最好的东西给世界 

  2006年年底,薛君宁在朋友支持下,建立北京工作室。 

  那段日子,他做了大量草稿和笔记,思绪繁复,而内心不宁。画面上的人物反而沉默。《肖像》系列里阴郁的知识分子,只取半身,像病态精神的身份照。《宠物》系列,人们和各自抱着的狗,眼神一模一样。《小姐》系列不再朦胧,媚态清晰。 

  “一看她们就知道是夜间工作的,穿着内衣套件大衣就出来买早点。但我画这个,不带褒贬。社会就有灰色地带,灰色收入职业者。灰色也是生活常态,还是绘画的很大一块色系。” 

  这些画里,作者少了泼染纵横的诗情。
 
  “其实也是在做探讨。笔墨更成熟,但这种精神状态的人,逆来顺受,麻木,空洞,小痞我不喜欢,离我的所想比较远。
” 
  他接着画了100张手势,“手是人的第二张脸”。有宗教手势,拈花不语的手,暴发户戴满戒指的手,劳动的手,骂人的手还有一只手伸出去,似乎想握住什么,但无所归依。 

  那两年,君宁在北京接受各种艺术信息,常觉迷惑。究竟为什么而画?长安,居大不易。这个“大”,是各种意识、理念、权谋的漩涡,会把软弱者卷没。 

  “我听说有的艺术家基本在会所里出没,哪有读书的心情?每一动笔,不是想要表达什么,而是要卖多少钱。画作跟情感无关,跟艺术无关,只跟投资有关。”

  2008年薛君宁关闭工作室,回到泉州。

  “北上的经历把我噎住了我想暂时把水墨人物停一停,但没想到,一停就是五年。” 

  五年里,他读了一些书。一部分是闲书,另外一部分跟宗教有关,尤其2010年他痛失亲人,更关注人生何为的问题,而弘一法师和德蕾莎修女成了他的精神导师。 

  外界嘈杂,心却向往安静。 

  他开始画花草,天然苍凉。有闲花野草,也有梅兰竹菊,花开两三朵,竹摇三二枝,山石雾草,蝉鸣水流,色简形逸,角上题诗云:“尺素写空山,疏叶点苍黄”。也会抄写心经,送给需要的人。“看到头发花白的人,还在为职称努力来世上一趟,都没好好生活。我抄经送人,也是结缘。” 

  他还怀着一种未有过的热情,投入公益。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哪怕呆在安逸的小城市,也可以为文化建设做点什么。” 

  去年,君宁找到朋友,与本地画廊合作,推出“买得起的艺术节”,推荐优秀的青年艺术家参加,同时给他们制作画册,向艺术机构推送。他自己的画作带头打折,免费做艺术讲座,吸引民众。今秋的艺术节,他们的作品几乎卖光,讲座上听众满满。 

  “这个艺术节会坚持做下去。我也准备恢复水墨人物的创作,想画一组民国知识分子,传达那种纯净。” 

  君宁谈到几个人。 

  张大千技巧一流,但好攀权附贵。曾仿石涛画作,黄宾虹竟然鉴定不出。得知真相后,黄与之断交。“一个艺术家不能只有才华,我也觉得人的干净和绘画的纯粹是有关联的。” 

  黄永玉是“无忧河上的浪荡汉”,不在于他画得多好,而是始终真实。“早些年我们去湘西碰见他,他喝酒讲故事,还拿大顶给大家看,哈。” 

  王澍,孤独的坚持者。中国第一位获得普里兹克的建筑家,曾用论文批判整个建筑学界,答辩全票通过,却没被授予硕士学位。他并不放弃,“当年古代建筑师用的那些有尊严的材料,被丢弃掉的,我要用智慧方式让它们复活。” 

  薛君宁面前的茶桌上,仍放着德蕾莎修女的同名传记。她曾身着一美元的印度纱丽登台,代表“穷病孤独者”领取诺贝尔奖。她曾出现在科索沃内战战区,双方军人不约而同停火,等她带走妇女儿童才又开战修女说:“你多年来营造的东西,有人一夜之间摧毁。不管怎样,还是要去营造即使把你最好的东西给了世界,也许永远都不够。” 

  所有的颜色里,薛君宁从前爱湛蓝,现在则爱秋阳般的暖黄。“有时,做公益带给我的满足感很高,就像画了一张好画。” 

  唯独立自由而永光 

  薛君宁刚从法国斯特拉斯堡归来,参加了两次联展。 

  第一次展览,是和国内艺术家戚合作,地点在十字路口的一个九平米房间。人来人往,都朝里瞧,他的水墨《梦境》系列,代表什么?棒球帽上的五角星,戏曲手势,即将驶出的小车,点点飘落的,非花非雪。

  这个九平米,是很久以前渔夫交鱼税的地方,也是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而没有被炸掉的珍贵文物。政府在小屋内部做了严格的保护措施,然后向全世界的艺术家开放,市民由此可看到各种艺术狂想——就在路边。 

  当地记者采访薛君宁,市民们也在拍照,入夜细雨蒙蒙,都不肯走。他们问:“这车要开到哪里去?是夜晚吗?还开着车灯?”薛君宁不懂法语,在翻译旁边,看着那些热切的脸,“很羡慕他们随时能和艺术联通”。 

  《梦境》究竟何意? 

  “一幅画里,有书生和小车,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的不同符号在一起。但这种结合不承载批判的责任,更多的是创新和幽默。是穿越?还是发展必然?我画,你们自己解答。”这种释然的轻盈,不再链接宏大叙事意义,本身即是反抗。 

  小展览揭幕时,斯特拉斯堡市长亲自出席,不带随从,朴实平易。他或许是在开玩笑?“商界活动可以不参加,但如果是诗人,画家,歌唱家,我必然要来。” 

  第二次展览在鲁道孚大教堂,君宁和法国艺术家洛朗举办“抽象的构建”联展,除了《梦境》作品,还有《一叶悠然》花草系列。该教堂在二战时被炸掉,原址重修,可供艺术家使用,但必须按照教堂原有的钉子挂画。 

  出席开幕式的是位副市长。两位小琴童在钢琴上四手联弹,牧师做了诗意盎然的开场白。当地报纸评论君宁,水墨技巧纯熟,意境充满“宁静的幸福”。 

  君宁说:“我喜欢这种纯粹民间的艺术交流。老外做展览,平常心。展事是为了传播艺术,但是渐渐成为明星的PARTY,或者想成为明星的人的PARTY,有的学术展甚至出现了用钱买展位的事。还有人自认是个腕儿,出国参展索要出场费——被人当成笑话。他忘了,艺术家不是娱乐大众的明星,而是创造者和追问者!” 

  展览之余,薛君宁还在斯特拉斯堡建筑学院的“艺术家工作日”,给大三学生上了一周的课,讲《中国的书与画》,很受欢迎。“我没想过这些法国学生如此腼腆,彬彬有礼。做事非常认真,提了很多问题,思路很活跃。” 

  “他们的提问会让你发憷吗?” 

  “不会。我在华侨大学建筑学院教书时,就肯定让‘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怎么教学生画画,一个学年不超过一百句,但新学期第一天,就讲陈寅恪写给王国维的墓志铭——‘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火,共三光而永光’。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一样,告诉学生,人文情怀比专业技能更重要,优秀的建筑师,不能屈从权力生产建筑垃圾,要让人诗意的栖居。” 

  画室一角,还摆着一些古玩,都是君宁从摊上淘来。他曾为一把宋代的青白执壶节衣缩食,曾跟着“旧城改造”的挖掘机捡瓷片,为拾到一片真正的苏麻离青瓷片心醉神迷,感叹“晕化在瓷釉上的青,那么青”。 

  未来,他还会淘古器以濯今日之躁,做公益以养浩然之气,教书画画以授独立自由之精神,做笔尖上的天使,走向自己的理想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