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农自画像
金农(1686-1763),字寿门、司农、吉金,号冬心,又号稽留山民、曲江外史、昔耶居士等。别号很多,有:金牛、老丁、古泉、竹泉、稽梅主、莲身居士、龙梭仙客、耻春翁、寿道士、金吉金、心廿六郎、仙坛扫花人、金牛湖上会议老、百二砚田富翁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时来往于扬州间。乾隆元年,荐举“博学鸿词”未就。工诗及古文词,善篆刻,精鉴赏。书法工隶、楷,将《国山碑》和《天发神谶碑》融化于隶、楷间,独创一格,号称“漆书”。画笔高古,不同凡俗,居当时画坛首席,为“扬州八怪”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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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张郁明
金农一生坎坷,大约在30岁左右父亲就死了,之后家业逐渐凋零,备尝人间艰辛,至40岁时便有了出世的念头。他在《冬心先生集序》云:“孤露以后,旧业随废,旅食益困,因念玉溪生有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誓愿,因亦誓愿五十之年,便将衣裓入林,得句呈佛,经送余生。”不过,金农真正看破红尘,皈依佛门,还是70岁以后的事。他在《画佛题记》中写道:“上世慧文人奉佛者,若何点、周颙之流,然未能断荤血而节情欲,当时故有周妻何肉之诮。予自先室捐逝,洁身独处,畜一痖妾,又复遣去。今客游广陵,寄食僧厨,积岁清斋,日日以菜羹作供,其中滋味亦觉不薄,写经之暇,画佛为事,七十衰翁,非求福禔,但愿享此太平,饱看江南诸寺门前山色耳。”文中所反映的金农晚年的清苦生活,实际上此际的金农已成为不穿袈裟的佛门弟子,这一点正和石涛的晚年恰恰相反。
金农 达摩冥想 弗利尔美术馆藏
佛教的分支很多,金农所信仰的是哪一分支,又大体上念些什么佛教经典呢?了解这些,对了解金农晚年的世界观、艺术观有很大的好处。“莲身居士”大体上能给我们透露一些消息。佛教自汉朝传入中国后,至唐代,派生出一个宗派———净土宗。所谓“净土”指佛教的西方极乐世界,它是相对于俗世“秽土”而言的。净土宗又称之为“莲宗”,为唐代善导创立。主要依据《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立说。其教义说,只要信奉此教,死后便可往生阿弥陀西方“净土”,故曰“净土宗”。相传东晋慧远曾在庐山邀请僧俗十八人集立“白莲社”,发愿往生西方净土,故被后代奉为初祖。东魏汾州玄中寺昙鸾,著有《往生论注》,认为世风浑浊,靠“自力”解脱非常困难,主张“乘佛愿力”(即“他力”)往生净土,声称只要一心专念“阿弥陀佛”的名号,死后便可往生净土。这便是净土宗中宗教方式,也是所有佛教宗派中“把俗人变成僧侣”的最简易的方式,净土宗是佛教诸多门派中,完全市俗化的宗教门派。金农之“莲身居士”一号,即是“莲宗”———“净土宗”中的修道人的意思。综上可知金农的晚年大约是手不离佛珠,口不离“阿弥陀佛”了。据佛教典籍可知西方净土很多,《法华经》讲灵山净土,《大乘密严经》讲密严净土,《华严经》讲莲花净土,“莲身居士”亦可意释为“莲花居士”,金农晚年客居扬州天宁寺甚久,传《华严经》因佛驮跋陀罗译经于此,且扬州天宁寺内专门设有纪念佛驮跋陀罗的“履净华严堂”(见《扬州画舫录》卷四),金农在诵读净土经典之余,还念些《华严经》大概是意想中的事了。这些经典中诸如“净心即净土”(即“心即是佛”、“一真法界”等教义、哲学思想,在金农晚年的诗文书画创作中都有所体现。如金农在《画佛题记》中云:“我亦如来最小之弟”即净土宗“净心净土”“一真(乘)法界”的体现,后来秦祖永《桐阴论画》称金农为“画佛”,除画学方面的意义外,其有关宗教方面的释义及其能指,即是从上述佛教典籍中衍绎而出的。由此可见,窥探金农“莲身居士”这一别号,可以大大帮助我们加深对金农世界观、艺术观的认识。
此号不见于现存画目,始见于《冬心先生自写真题记》的最后一则。其文为:
天地之大,出门何从。只鹤可随,孤藤可策,单舫可乘,片云可憩。若百尺之桐,爱其生也不双,秀泽之山,望之则岿然、特然而一也。人之无偶,有异乎众物焉。予因自写《枯梅庵主独图》,当觅寡谐者寄赠之。呜呼!寡谐者岂易靓哉?予匹影失群,怅怅惘惘,不知有谁想世之瞽者、喑者、聋者、恋辟者、癞者、癫者、秃简者、毁面者、瘿者、癜者、拘挛者、褰缩者、匾囗者、此中疑有谐者在也。
《漆书越纸古瓯七言联》砑花笺 133×29cm×2 1744年 上海博物馆藏
枯梅庵不见于扬州方志,所以它不是以寓所命名的别号,也不只是对梅花戌削清瘦、遒劲挺拔、耻向春风争荣的风格讴歌,而是金农以自我为对象化,以自我为观照对象的基础上对“旧我”的批判和超越,是他对自己晚年的艺术风格及审美理想一个概括和终结。金农一生的著述很多,《自写真题记》为最晚出,就绘画而言,他的创作过程经历了先竹、梅,后花果瓜蔬、山水、蕃马,而后为佛,最后为自写真的过程。这一则题记,又是《自写真题记》的最后一则,这可能是金农生前的最后一段文字了,殊为宝贵。这是金农痛苦挣扎了大半个世纪后,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呐喊,也是他由凡入圣,再由圣入凡的一次对大千世界的闪光照耀。此时的金农不再寄希望于达官显贵、钜公大贾,乃至皇帝老子,他看破了人世间的一切,而寄“谐音”于瞽者、喑者、聋者、癞者、蹇者、癫者等等那些被那个封建末世摧残扭曲、被凌辱、被颠倒的“畸人”群相。然而,他是无力的,也是万般痛苦的,除“谐音”,他又能给他们以什么,又能做些什么?无独有偶,《红楼梦》那两个主宰人间一梦的疯疯颠颠的“茫茫大士”、真真假假的“渺渺真人”,不亦是“癫者”、“癞者”、“狂者”、“跛者”之流吗?也不是曹雪芹的“谐音”者吗?金农读过《红楼梦》吗?尚无定论,金农比曹雪芹大多了。这可谓是天作地合,同一时代的两个不同领域的骄子,从不同的方位得到了同一感受,发出同一悲哀,从不同的小宇宙中昭示了同一个大宇宙的终结。真可谓是:
过去未来,莫谓智者能打破;
前因后果,须知亲者可相逢。
这就是“枯梅庵主”的真谛和底蕴。
金农 红兰花图 绢本设色 63.7×40.5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以上是对金农生前用过的三十多别号及相对应的馆斋号的粗疏考释,现稍稍作一分类归纳。
涉及金农家庭、身世的有:
曲江外史、之江钓师、钱塘钓叟、泉唐居士、小善庵主、耻春亭翁、稽留山民、古井生、金二十六郎、山老疾等;
涉及金农诗书画印方面的有:
冬心先生、金牛湖上诗老、朱阳馆主、荆蛮民、百二砚田富翁、金吉金、古泉居士等;
涉及戏曲方面的有:
纸裘老生;
涉及到金农晚年境遇的有:
三朝老民、惜花人、老丁、龙棱旧客、龙梭旧客、龙梭仙客、昔邪居士等;
涉及到宗教信仰方面的有:
冬心居士、寿道士、心出家庵粥饭僧、苏伐罗吉苏伐罗、莲身居士等;
涉及到审美理想和世界观方面的有:
江湖听雨翁、枯梅庵主;
这是何等的方方面面的立体画面,对照当今国内外论坛,对金农这位被日本人誉为现代艺术之祖的研究,缺门、疏漏的地方是太多了。实际上,金农生前用另一种方式为我们粗粗地勾勒了一本内容十分丰富的传记,殊为难得。这是其一。
其二,结合金农诗书画印词曲砚铭之创作可知,这些室名别号,有的没有时间限制,如曲江外史、之江钓师、冬心先生、稽留山民等。有的则不同,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如龙棱旧客、龙梭仙客、昔邪居士、苏伐罗吉苏伐罗、纸裘老生、枯梅庵主等,这给现存金农无纪年的诗书画遗笔之断代及鉴真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其三,从上述考证及现存金农的书画目可知,金农的别号使用,就其绘画题材而言并没有严格的限制。清代杨岘于《迟鸿轩所见书画录》卷三云:“(金农)画竹号稽留山民,画梅号昔邪居士,画花鸟号龙梭仙客,画人物号耻春翁,画山水号曲江外史,画马号冬心先生,画佛号心出家庵粥饭僧。”这一说法没有根据。
注释:
[1] 《诸家中国美术史著选汇》,吉林美术出版社,1992年,第852页。
[2] 张郁明点校:《金农诗文集》,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年,第81页。
[3] 顾麟文:《扬州八家史料》,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2年,第26页。
[4] 顾麟文:《扬州八家史料》,上海美术出版社,1962年,第1页。
[5] 《扬州文学》总第24期,第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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